2005/09/23 | 阿修罗
类别(Aurora - 收藏) | 评论(1) | 阅读(138) | 发表于 00:11
其实很多时候，我会想起千百年前，在佛前暝目静修的那些日子，那个时候，我并不懂得，什么是爱欲。那个时候，也许并不如记忆中那样寂寞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一切因果起源，都是那一天。那一天，其实与任何一天并没有不同，佛陀讲法，妙口生莲，仙乐四起，天女散花。但是那一天，不知为什么，我睁开了眼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佛说，爱欲于人，犹如执炬逆风而行，必有烧手之患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佛说，由爱故生忧，由爱故生怖……



我睁开眼睛，看到的，是一双澄净无波的眸子。我没有听见佛在说什么。那一刻，所有的声音俱都远去，没有禅唱，没有讲经。天地间，只有那一双眼眸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佛微微地叹息。一念之间，我堕入凡尘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第一世，我是名医的女儿。不到十五，便已艳名远播。她们说，再没有看到过象我这样漂亮的女子了，这样的美色，一定可以让我一生富贵无忧。自小，我是爹娘的掌上明珠，千挑万选，给我找了一门好亲事。
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那是一个春日，桃花开了一树。鼓乐声中，我被八抬大轿迎进那扇朱红色大门。她们说，我的夫婿能文能武，六艺皆通。只有我这样的美貌，才配得上他这样的人中龙凤。他会爱我一生一世？我也曾偷偷问娘亲。她慈爱地捏捏我的面颊，于是，我再没有疑惑过。


 
持子之手，与子偕老。新婚燕尔，我们何尝没有过举案齐眉，誓同尘灰。他的目光流连在我的眼角眉梢，他会轻轻地叹，“你好美，看一生也看不够……”


 
然而一生的时间太长。怎样的美貌，他终于也厌倦了。
　　
　
有人告诉我，他恋上一个卖唱的女子。有人告诉我，他每天在歌榭流连，只为见她一面。有人告诉我，他一掷百金，只为博她一笑。有人告诉我，他罔顾父母责备，一定要明媒正娶迎她做如夫人。我从来都没有相信，直到又一次听到喜庆的鼓乐，又一次看到大红喜轿荡进了门。
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良辰美景，春宵一刻，鸳鸯交颈，花开并蒂。他的洞房花烛夜，我独守空闺。指尖抚过铜镜，我老丑吗？并没有！面如芙蓉，发似流泉，镜中的容颜依旧倾城，但是为什么新人笑的时候，我在哭？
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第二天她为我上茶的时候，我看到不过是一名样貌普通的女子，并没有我的姿色，也没有我的妩媚。心绞痛着的时候，接到手中的茶撒了。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上。她呻吟。而他，连忙上前看护。烫了吧？疼不疼？他的眼中，尽是疼惜，看向我的时候，却换成怒目。我并不是故意的，而水烫向她的手的时候，也撒在我的手。难道我就不痛？我没有辩白，低下头。我的指甲在我烫红的纤纤玉指上留下一道又一道血痕。
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我一天比一天沉默。他对我一天比一天冷落。最好的胭脂水粉，最好的绫罗绸缎，我依旧妆扮着自己，眉拂横烟黛，唇点万金红。我所有的，不过只是美貌，但是，他也看厌了。对镜梳妆，我会问自己，女为悦己者容，我究竟为何？
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冬去春来，桃花开了一树。我常倚窗而立，看枝上的黄鹂鸣叫跳跃。有时，他会从我的房间经过。窗外，是无边春色，窗内，是未老红颜。我很希望，他会回头看我。但是一次又一次，只是目送着他穿花拂柳，消失在庭院的转角。他的背影那样的决绝，从未停留。
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桃花谢的时候，如夫人有喜。他开心得象个孩子，每天都欢欣鼓舞地围着她打转。连老爷夫人都喜气洋洋。是长孙啊，他们终于对那个女子另眼看待。每个人都簇拥着她，如夫人如今身价百倍。
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他们从我的窗前经过。他陪着他的如夫人在庭园里散步。看向他的时候，那个女子平平常常的容颜竟然泛着圣洁的光华，她笑的是那样灿烂。她的眸子中，净是爱恋，他也以同样的目光回报。有谁知道，很久以前，他看向我的目光中，也曾有过狂热？
　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有一条蛇，在我心中噬咬，一点一丝，撕筋剥骨，血肉斑驳。我知道，那是嫉妒。我感到火，我感到痛，有一刻，我想毁灭这所有的一切，我荒谬的对手，我负心的夫君，与我自己。那把火燃烧着，日日夜夜。终于，我在她安胎的汤药中撒下剧毒的粉末。
　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一尸两命。罪无可恕。也好。引颈成一快，总好过这样一夜一夜无边无际的寂寞，一天天无止无休的折磨。在牢中等待死亡的时候，我会想起他。很少是后来他决绝的背影，而是常常想起新婚的时候。他也曾经那样缠绵地留恋着我，对我说，“你很美，看一生，也看不够……”


 
我的手抚过自己的脸，依然是肤如凝脂，触手滑腻。这样的容颜，并没有成全我与爱的人共偕白首，也不曾挽回变心的男子一次回眸，甚至，不能给我善终。我惨笑，它有什么用？留它做什么？打碎了牢碗，我捡起碎片，在脸上狠狠地划出错纵的血痕。一道，两道，……那是我的怨恨。我恨他所有曾经的眷宠，他所有后来的冷漠。那些虚空的承诺，言犹在耳，却又向另一个女子说。我恨，我自己，那从来，不曾死心的爱恋。我疯狂地在脸上划着，并不痛。满脸的血披下来，我没有再流泪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行刑那天，风和日丽。观者如堵，因为传说，今天要处死的是曾经艳名一时的美女。但是他们都失望了。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囚，脸上，尽是斑驳淋漓的伤疤。
　　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刀落下之前，我瞥见一张熟悉的脸。匆匆地低下头，我不敢追究，他的眼捎眉间还有没有剩下一点点痛惜的温柔。应该是没有了。是我杀死了他心爱的女子，与那个还没有出世孩子。我记得只是他目送我被官差带走时怨毒的眼神，满满的尽是恨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我听到刀划过空中，我听到血飞溅喷涌，象风一样的声音。你心平了吗？你的恨可以抵偿了吗？那我的呢？


 
只要有爱，就有妒。只要有妒，就有恨。只要有恨，就有我的报复。即使赔上我的一生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终于有一天，佛召回我的魂灵。他问我，你懂了吗？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五百罗汉齐声低诵，爱欲生忧，从忧生怖……



不，我不懂。我只是想好好地去爱，即使身经百劫，即使心碎万次，我不要放弃。我依然拒绝相信所有的爱背后，都是欺骗、背叛、丑恶。
 
阿修罗

佛看着我，那么清澄明净的眼神。有那么一刻，我以为，我要爱上他了。然后，尘封千年的记忆回来。原来是他，根本就是他，我最初最终的心动，是佛。这一次，我不害怕失去。因为，没有人会与我争。所有那些虔诚的生灵，他们爱的并不是佛，只是佛能够给的永生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于是我宁谧地微笑，说，因为无爱，所以无恨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佛以为我悟了，五百罗汉以为我悟了，三界众生以为我悟了。但是其实，我从没有放弃我的痴嗔。我只是瞒过了所有的人、所有的神。所以金碧辉煌的殿堂里，青烟袅袅的香火中，在佛的身后，有我的一个位置，一个倾国倾城的红颜。但是不要靠近我，不要给我机会爱上你，我的爱背后，是枭杀的妒恨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
我的名字，叫阿修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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